眼下的咱们仿佛是被某种幽幽的花香吸引,乘上了一艘全然未知的大船,沿着命运的航线随波逐流。这艘所谓"天意"的大船,将到达哪座岛屿,我同样茫然不知。但是,咱们务必信赖这次航行。
——太宰治
2002年我在北京西城区高梁桥路某大学的八人间宿舍里吹着电风扇打星际争霸,绝料不到二十年后我的生命会与山西太谷一所初创的信息学院产生关联。2010年信院搬入新址,我在北京菜市口白纸坊东街某单位的格子间里抱着笔记本码新闻稿,思考晚餐是吃沙县小吃还是驴肉火烧,那时最狂野的职业规划是辞职之后开个宠物美容店每天借洗澡的机会免费撸狗,当作家或教师,做梦也没想过。2019年我猛然发现自己已是个封笔好几年的过气科幻作家,某次活动后,酒酣耳热时,作家阿缺带着一位红脸的汉子落座致意,说一所科幻学院即将在重庆落成,特意带院长来拜个码头。由是我认识了张凡。
至今我很感谢他。
一、我
40岁那年总结人生,我可以把此生喜欢的事物凝结在一个场景当中:书房壁炉前,自己制作的摇椅吱呀作响,书架上摆着我钟爱的书、玻璃杯、油灯和打火机,门前改装到一半的摩托车散发着机油味,桌上咖啡热着、酒杯里的冰还没化、烟灰缸还能容下最后一个烟头,B·B·King的歌声低沉,狗睡熟了,冬夜还长。
你可以说这是小布尔乔亚风格的庸俗自恋,或者狭义的享乐主义思想遗毒,没错我的理想国当中真没有为人类文明遗产添砖加瓦的豪情壮志,最多加几句爱人的抱怨,和电影片尾曲的余音。
在四十岁后半短暂脱离朝九晚五生活的那几年里我决心让自己的人生闲散惬意一些,于是晚睡晚起、四处旅游、养猫喂狗,有空写写只让自己开心的小作文。也是从那时起我从张学生、小张、张记者、张编辑,变成了老张。旅游的老张,玩摩托的老张,做木工的老张,养狗的老张,开咖啡馆的老张,装修的老张,混吃等死的老张。
直到再次发现被世界需要着。
图:1987年在应县老家研习传统文娱技能。
图:2013年印度瑞诗凯诗Rishikesh,已经晒到六成熟。
图:2015年土耳其费特希耶,动力伞。还是不大喜欢被男人抱着。
图:2017年法国波尔多郊外,租了我喜欢的菲亚特500(还载了两个男人同行)。
图:2019年春节,西藏普姆雍措,海拔5010米。拍完这张照片我就踩碎冰面掉湖里了,真冷。
图:第一辆摩托车是国产工业垃圾鑫源400,骑行50公里时刹车踏板掉了,从此包里常备螺丝刀和扳手。做了一点Scrambler风格改装。
图:骑升仕310上山,后来为了拉我院武海鹏老师入坑,把车强行卖给他了。
图:摩托越来越多,没照全,排量从150到900不等,后来就没时间骑了。
图:2018年做了个烟斗,纯摆拍。
图:2021年组子细工《山》,用了102米长的木条,手搓1783个零件。
图:2023年汤米·马洛夫摇椅,至此感觉木工的世界已经没啥秘密了。
二、还是我
你们熟悉的作家老张诞生于2011年,在他的著名扑街网文《星空王座》完成连载彻底扑街之后,《科幻世界》编辑刘叔决心把他打造成为一位科幻作家。几年之后,大大小小拿了一些奖,老张变成了张老师。诚然老师这个字眼也许并不值钱,但被人如此称呼,多少令他有些虚荣。
创作应该只为取悦自己,比如在理想国的书架上,应该有一本永远不会翻开的自己写的书。可小说发表之后,点开评论之前,心里的忐忑让老张知道那些文字已经不再属于作者,每个铅字都将在历史中留下痕迹,直至文明的终结。
他不太想继续写下去了。
停笔的那几年里,老张和朋友们在深圳创立了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举办晨星奖,看更年轻和有才华的作家走上领奖台。停笔的那几年里,老张偶尔以作家的身份参加活动,在更勤勉的作家丛中,总觉得羞愧难当。
2018年他从深圳搬回太原,离父母近了一点,繁华远了一点。
然而读者总记得他。面对微博和知乎的催稿私信,他会挨个回复“快了,快了。”
因为被需要而要创作。因为被需要而不敢随意创作。
老张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做一个享乐主义者。
图:2015年美国斯波坎世界科幻大会,与乔治马丁对谈节目后合影,老爷子健谈到有点听不懂。
图:2019年北京央视电影频道《今日影评》录制现。俗庇械憬。
图:欧米茄手表的科幻代言人,咱也不知道这个斯文败类的造型是在营销啥,反正拍摄完了他们把手表要回去了。
图:2020年深圳市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SGF活动现。偈甭虻某囊驴阕雍托,鞋买小了,全天脚疼。
三、科幻学院
2021年4月重庆移通学院钓鱼城科幻学院院长张凡、首席科幻作家阿缺飞抵太原,带我去往信院,姬校长招待我们喝了顿酒。
我没做好当什么院长的准备。没人找我谈薪资,先拉到人事处签了劳动合同。校长问科幻学院地点在哪合适,我说湖边那栋楼挺好。
几天后我坐在三达书院的临时办公室里面,面对任命文件、科幻学院成立文件、装修需求、预算申请表和教师招聘文书,一下午抽了一包烟。
两个月后,我站在乌马河剧场的舞台上,与刘慈欣等科幻作家一起宣布太古科幻学院成立,武海鹏、马延哲、徐泓钰、尉磊、申宏伟、扈逸文、鲨鱼丹,学院老师们分散在剧场各处忙碌着,我是整场仪式最清闲的人。
图:2021年6月16日晚,学院成立仪式。
之前一个月里,刚入职的他们和李俞东、陈树辉、陈浩冉等协会学生在三达书院每日通宵设计海报、制作物料、沟通嘉宾、安排场地,睡塌了三达的两张沙发——感谢杨美斌老师的理解。我依然是整个五月学院最清闲的那个人。
成立仪式结束后的酒局上,有人喝倒了,有人喝哭了,大家都说这一个月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这辈子没这么辛苦过,然而说这话的时候彼此拍着肩膀笑着,没人向我抱怨一声。酒局上,我还是最清闲的那个人。
我向来反对营销苦难,所以我记得的,是六月天气里搬家时我们坐在资产处的破皮卡车斗中,流着汗的笑容。
图:2021年6月18日,从三达书院向右岸湖畔搬家的路上。
四、信院
我与信院的相遇既无先兆,也非宿命,四十岁的我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做着与科幻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我与信院相遇时已非奋力拼搏的年纪,信院与我相遇时也过了筚路蓝缕的时光,一期一会,彼此成全。
作为太古科幻学院的院长,我深知自己不够勤奋,也缺乏管理者的威严。
那些出嫁的老师们找到了好归宿,武海鹏在大数据学院整天叫苦,马延哲成了云端剧本杀学院院长,每周出差。我知道他们过得不错。
那些多次想着离开却因为种种原因停下脚步的老师们,偶尔发发脾气,些许酒后抱怨,我知道他们过得不错。
我刚来时信院瘦弱的树变高了,楼宇一栋栋生长起来,湖上的四只鹅每年样子都不同,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乌龟爬上湖心岛晒太阳,我知道他们过得不错。
图书馆台阶上晨读的女生离开了,新的情侣在湖边捞鱼,李俞东他们总说找个时间拎两条烟来看我,一次没来过。我知道他们过得不错。
这所森林舞会电脑版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信院的视角切片,我不大会讲大道理,只知道从老张的视角来看,他理想国的书房外面,他密闭的房间外面,他珍视且想躲藏其中的事物外面,还有一群人,一些事情,一个场所,令他有勇气不再做一个对世界无用的人。
看看老张以前的照片,他何时曾开怀大笑过?
愿信院的树荫下,每个与科幻有关或无关的场景中,能够舒适相处的人群里,我们大家都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毕竟我们在这所森林舞会电脑版,过得不错。
图:生日会。没洗头所以戴了帽子,花束是我喜欢的玉溪烟。
撰稿:张冉
图片:张冉
供稿:太古科幻学院